进了屋里，冲田胜次郎只觉得这屋子有些狭小。入眼处只见正室里孤零零地摆着一面桌子和两只用木条拼起来的凳子，除此更无长物。后面墙上的门洞用挂着张黄褐色布帘，人手常触之处比其它地方更薄了几分。帘子后有水声传来，隐隐有铃铛作响，大约是作清洁用的地方。
眼上看着身子并没有停下来，冲田胜次郎倒也不怎么拘谨，不待身为主人的河上村见坐下自己便先坐了下来，这倒不是冲田胜次郎无礼，到底以他与河上村见的交情，拘于礼节反是见外了。
河上村见见冲田胜次郎坐下，自己也便在一旁坐下，给冲田胜次郎倒上一碗白水。冲田接过来放在一边，微微皱眉，道：“村见，怎么不见孩子的母亲？看你这境遇窘迫，可是照你的技艺怎么也不该潦倒至此啊？这几年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今天才来联系我？……”
他还欲再问，河上村见苦笑着摆摆手，打断了他的问话，言道：“冲田师兄，在下是个没有出息之人，出身低微，心中没有什么太过于高远的志向，修行剑道的天分也不够高，在练兵馆的时间多亏了您与老师才能维持下来。想来以冲田师兄的天分现在莫不早已从老师手中拿到免许了吧？可我直到今天还是那个不上不下的水准。”
他看对面的冲田胜次郎点头，继续道：“可惜我没这样的天赋，虽然老师从没说过我也明白，我的剑术只止步于此了，但我从没有嫉妒过您，我呀，总是缺少这种上进的想法。弥九郎老师大约早就预见到我的现状了吧。我原来常常在想啊，未来找个过得去的藩国效命，再跟个老实女人结婚，自己一辈子就能这样过去啦！可是谁知道呢，命运弄人，日子总是不按着自己的想象来的。后来啊，我找到了能够收留我的君主，没过多久就爱上了一个商人家的女孩子，那女孩也对我甚是钦慕，那段时间我甚至觉得自己就能按原来的设想生活下去了，我期待了一生的安稳生活近在眼前啊，我感觉我真的抓住了那个我所期望的未来了。第三年上那女孩被征作了大名小儿子的妃子。‘就这样算了吧’我告诉自己，然后在驻营烂醉了一整天。结果婚礼当天我还是头脑一热，翻出胴甲，一个人提剑去拦送亲的队伍，那些人估计也没想到有人敢来行凶，我砍倒几个人竟真的把那女孩抢出来了。那女孩抱着我，衣服上沾着血，一面流泪一面在笑，我想我村见这辈子总算干了件痛快的事。”
河上村见吸吸鼻子，脸上尴尬之色略消，取而代之的是怀念的神色：“后来她和我结了婚，在大名追查下东躲西藏，从羽见到尾张，从尾张到伊豆，过了一年她生下了池夕。”他冲帘后侧了下头“可惜好事不长呐，她本身身子就不好，产后就更弱了，加上这几年东奔西走的日子，池夕还没来得及学会叫妈妈她就已经支持不下去了，临终时她抱着孩子靠在我身上，和我说她放心不下我，不想再让我与人厮杀，只希望我能平平安安好好把池夕养大。我自己也厌烦这成天沾血的日子，何况她的死把我的冲动全带走了。我想来做个农夫其实也不错的样子，池夕确实需要个和平的环境成长。”
言道此处，河上脸色又复尴尬起来，眼神游移飘忽：“嘛，本来出了那样的事我是没有面目再去见冲田师兄您的。可能是我大约也没有种田的天赋吧，开始几年还能凭积蓄勉力生活下去，只是最近两年愈发困窘下去了，尤其去年伊豆一带还发了洪水，田地被冲得干干净净，为了逃开债务我才带着池夕躲到了这个小村子。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那些饿狼一样的债主追过来。”他小心地搓搓手，头越发地低下去“啊，那个啊，冲田师兄，抱歉呐，本来是该我去拜见您的，只是……只是农忙脱不开身，对不起，我知道这么说很无理，不过啊……就是，池夕她还小……那个，还是希望您能周济一下。”他站起来，对冲田胜次郎又行了一礼“拜托了。”
“村见啊，你叫我该说你什么好呢？你还真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呐。”冲田胜次郎把河上村见拉回座位，苦笑着说道。他记得还在练兵馆的时候河上村见就是这么一副样子：软弱，不自信，没有什么追求，那时每次剑术比试输给别人河上村见都会一个人躲起来郁闷好久，多亏冲田胜次郎和斋藤弥九郎的宽慰，这个年轻人才没有早早放弃剑道。可如今这个太过懦弱的男人终于还是埋藏了自己的剑啊，冲田暗叹。
“既然生活艰难，你早应该来找我，这不光是为了你好，更是为了你女儿好。生活快维持不下去了才来找我，难道你的要强心都用在这样无用的地方了吗？”冲田胜次郎不满地瞪了一眼河上村见，见他的头埋得更低了，口气不由地又软下来“算啦，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村见啊，你不必太过难过……我们一同修行那么多年，我一直将你视作手足，你还信不过我吗？既然我来了，那你就不要再担心生活的问题了，冲田家虽不是什么豪族，多养活两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村见你也要及早振作起来啊。”
“是啊，是啊。”河上村见口上答应着，整个人明显放松下来，但脸色仍不算太好，想来在他看来时隔多年再为了生计去求旧友对他自己来说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冲田胜次郎见状暗自叹了口气，知道这个师弟的性子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的。忽然想起那个叫做池夕的小女孩，道：“呐，闲下来带着孩子来冲田家走走吧，我家里也有几个孩子，也许能玩到一起吧。”
“啊，一定一定，以后承蒙师兄的关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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